20070710

J-Newsletter-28 「治學以佛法為方法」

印順導師,《華雨集第五冊》:「治學以佛法為方法」( Y 29p39 )(以下附錄)深有所感,願學佛路上能時時謹慎 理智 努力 精進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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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治學以佛法為方法

世間的治學方法,我完全不會,也沒有學習過。也就因此,我不會指導同學去怎樣學習。自己講了一些,寫了一些,就有人問我治學的方法,這真使我為難!其實,我是笨人笨辦法;學習久了,多少理解佛法,就漸漸的應用佛法來處理佛法。

一、起初,根本說不上方法。閱讀大藏經以後,知道佛門中是多釆多姿。記起「佛法與中國現實佛教界的差距」,決意要探求佛法的真實意義,以及怎樣的發展,方便適應而不斷演化。

1.「從論入手」:我從研讀論書入門,本是偶然的。有些論典,煩瑣、思辨,對修持有點泛而不切。但直到現在,還是推重論書。因為論書,不問小乘、大乘,都要說明生死流轉的原因何在。知道生死的癥結所在,然後對治、突破,達成生死的寂滅。抉發問題,然後處理解決問題;這是理智的而不只是信仰的。決不只說這個法門好,那個法門妙;這個法門成佛快,那個法門很快了生死。從不說明更快更妙的原理何在,只是充滿宣傳詞句,勸人來學。我覺得論書條理分明,至少修學幾部簡要的,對於佛法的進修,明智抉擇,一定是有幫助的。

2.「重於大義」:佛法的內容深廣,術語特別多,中國人又創造了不少。重視瑣細的,就不能充分注意重要的。所以十八地獄,三十二相,八十種好等,看過了事,知道就好,不用費心力的記憶他(久了,自會多少知道些)。佛法不出於三寶,如釋尊化世的方法與精神,制律攝僧的意義,法義的重要理論,修持的主要方法,卻非常注意。重於大義,也就注意到佛法的整體性。我的寫作(與講說),雖是一分一分的,但與部分的研究者,沒有對佛法的整體印象,只是選定論題,搜集資料來詳加研究,不大相同。

3.「重於辨異」:不知道佛法中有什麼問題,那就閱讀經論,也不容易發現問題,不知經論是怎樣的處理問題。由於我從修學論書入手,知道論師間有不少異義,後來知道部派間的異義更多。如『成實論』所說的「十論」,就是當時最一般的論題。『大般涅槃經』(卷二三、二四),『顯宗論』「序品」,都列舉當時佛教界的異論。大乘法中,闡提有沒有佛性,一乘究竟還是三乘究竟,阿賴耶是真是妄,依他起是有是空,異說也是非常多。世間法是「二」,也就是相對的。

佛法流傳世間,發展出不同意見,也是不可免的。如不知道異義的差異所在,為什麼不同,就方便的給以會通,「無諍」雖是好事,但可能是附會的、籠統的、含混的。

我在(第一部講說成書的)『攝大乘論講記』「自序」中說:「非精嚴不足以圓融」(在臺灣再版,原序被失落了)。我著重辨異,心裏記得不少異論,所以閱讀經論時,覺得到處是可引用的資料。我的立場是佛法,不是宗派,所以超然的去理解異論,探求異說的原因。如『攝大乘論講記』的「附論」中,列舉唯識經論對唯識變的說

明,條理出:重於阿賴耶種子識的,成為「一能變」說;重於阿賴耶現行識的,成為「三能變」說。這都是淵源於印度的,真諦與玄奘所傳,各有所重,何必偏新偏舊,非要「只此一家」不可呢!我先要知道差別,再慢慢來觀察其相通。

4.「重於思惟」:佛法,無論從人或從經論中來,都應該作合理的思惟。我的記憶力弱,透過思考,才能加深印象,所以我多運用思惟。學習所得到的,起初都是片段片段的。如認真記憶而不善思惟,死讀死記,即使刻苦用功,將來寫作,也不過將別人的拼湊成篇。如經過思惟,片段的便能連貫起來。有時在固有的知識堆裏,忽而啟發得新的理解,觸類旁通。不過思惟要適可而止,一時想不通,不明白,苦思是沒有用的,可以「存疑」。知道某一問題、某一意義不明白,那末在閱讀的過程中,會慢慢明白過來。或是見到了解說、答案,或因某一問題的了解而連帶解決了。對於某些問題,為什麼彼此見解不同?彼此有什麼根本的歧見?為什麼會如此?我常常憑藉已有的理解,經思惟而作成假定的答案。在進修過程中(也許聽到見到別人的意見),發現以前的見解錯了,或者不圓滿,就再經思惟而作出修正、補充,或完全改變。

總之,決不隨便的以自己的見解為一定對的。這樣的修正又修正,也就是進步更進步,漸漸的凝定下來。這樣,我的理解,即使不能完滿的把握問題,至少也是這問題的部分意義。

二 閱讀經論,聽講,我不會寫心得之類的筆記;也不問別人,是怎樣搜集資料而加以整理的。記憶力不強,三藏的文義又廣,只有多多的依賴筆錄。嚴格的說,我起初只是抄錄而已。

1.上面曾說到,在家摸索時,曾愚不可及的抄錄『辭源』中的佛學詞類。出家以後,修學三論。在嘉祥大師的章疏中,錄出南朝法師們的種種見解;有關史事的,也一併抄出。這對於研究中國佛學,是有幫助的,可惜資料在動亂中遺失了!來臺灣以後,抄錄了『阿含經』與『律藏』中,有關四眾弟子的事跡,法義的問答。後來從日本買到一部赤沼智善編的,『印度佛教固有名辭詞典』,內容(包含了巴利語所傳的)更廣。只怪自己的見聞不廣,這一番心血,總算白費了!又將『大毘婆沙論』的諸論師,一一全文錄出他們的見解,有關異部與可作佛教史料的,也一一錄出。『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』中,「說一切有部的四大論師」,「大毘婆沙論的諸大論師」──二章,就是憑這些資料寫成的。

2.『大智度論』是『大品般若經』釋,全文(經論合)長一百卷。經釋是依經解說,與有體系的宗經論不同。論文太長,又是隨經散說,真是讀到後面,就忘了前面。於是用分類的方式,加以集錄。如以「空」為總題,將全論說空的都集在一處。實相,法身,淨土,菩薩行位,不同類型的菩薩,連所引的經論,也一一的錄出(約義集錄,不是抄錄)。這是將全部論分解了,將有關的論義,集成一類一類的。對於『大智度論』,用力最多,曾有意寫一專文,說明龍樹對佛法的完整看法。但因時間不充分,只運用過部分資料,沒有能作一專論。四『阿含經』,也都這樣的分類摘錄,不過沒有像『智度論』那樣的詳細。

3.在四川時,又曾泛讀大乘經部。閱覽以後,將內容作成「科判」那樣的表式。如有特殊的事,可注意的文義,就附記在經的科判以後。這樣的略讀,費時不多,而留下科判的表式,如要檢查內容,卻非常便利。在略讀而加以科判時,發見了:玄奘所譯『大菩薩藏經』(編入寶積部),除第一卷外,其餘的十九卷,是『陀羅尼自在王經』,『密跡金剛力士經』,『無盡意經』的纂集。『勝天王般若波羅蜜經』,是『寶雲經』,『金剛密跡力士經』,『無上依經』的改寫。『大方廣總持寶光明經』,是以『十住品』,『賢首品』為主,竄入密咒而編成的。部分相同的還不少,憑表式真可說一目了然。

4.以上只是平時的整備資料,如要作某一問題的研考寫作,對於問題所在及組織大綱,至少心中要有一輪廓的構想;然後分類的集錄資料,再加以辨析、整理。熱門的問題,在某經某論中說到,就有資料可得,這是比較容易的。有些問題,在眾多經典中,偶而露出些形跡──可注意的事與語句,要平時注意。將深隱的抉發出來,是比較費力的。『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』中,對與文殊有關的聖典,曾費力氣的摘錄、分類、比較,這位出家的文殊菩薩,在初期大乘中的風範,種種特出的形象,才充分的顯現出來。我在讀『般若經』時,直覺得與龍樹的空義,有某種程度的差異。所以詳細的錄出『般若經』的空義,又比較『般若經』的先後譯本,終於證明了:『般若經』的自性空,起初是勝義的自性空,演進到無自性的自性空──這是『空之探究』的一節。

從無邊的資料中,抉發深隱的問題,要多多思惟以養成敏銳的感覺;還要採用笨辦法,來充分證明這一問題。我不知一般學者,有什麼善巧的方便。

三、在佛法的進修中,漸漸的應用佛法,作為我研究佛法的方法。四十二年底,寫了『以佛法研究佛法』的短文。我說:「所研究的問題,不但是空有、理事、心性」。「所研究的佛法,是佛教的一切內容;作為能研究的方法的佛法,是佛法的根本法則」,也就是緣起的「三法印」。佛法的自覺自證,是超時空的,泯絕戲論的(一實相印)。但為了化度眾生,宣說而成為語句(法),成為制度(律),就是時空中的存在。呈現於一定時空中的一切法與律,是緣起的,沒有不契合於三法印的。我以為:

在研求的態度上,應有「無我」的精神。「無我,是離卻自我(神我)的倒見,不從自我出發去攝取一切。在佛法的研究中,就是不固執自我的成見,不(預)存一成見去研究」,讓經論的本義顯現出來。「切莫自作聰明,預存見解,也莫偏信古說」。

在方法上,諸行無常,是「豎觀一切,無非是念念不住,相似相續的生滅過程」。諸法無我,是「橫觀(也通於豎觀)一切,無非是展轉相關,相依相成的集散現象」。一切都依於因緣,依緣就不能沒有變化,應把握無性緣生的無常觀。「有人從考證求真的見地出發,同情佛世的佛教,因而鼓吹錫、暹(泰)式的佛教而批評其他的。這種思想,不但忽略了因時因地演變的必然性,並漠視後代佛教,發掘佛學真義的一切努力與成果」。

「有些人,受了進化說的眩惑,主張由小乘而大乘,而空宗,而唯識,而密宗,事部、行部一直到無上瑜伽,愈後愈進步愈圓滿。……愈後愈圓滿者,又漠視了畸形發展與病態的演進」。所以,「我們要依據佛法的諸行無常法則,從佛法演化的見地中,去發現佛法真義的健全發展與正常適應」。

諸法無我呢?「一切法無我,唯是相依相成的,眾緣和合的存在」。自他的「展轉相關,不但是異時的、內部的,也與其他的學術(等),有著密切的關聯;這是無我諸法的自他緣成」。「是眾緣和合,所以在那現起的似乎一體中,內在具有多方面的性質與作用」;「因此(佛法的)種種差別,必須從似一的和合中去理解;而一味的佛法,又非從似異的種種中去認識不可:這是無我諸法的總別相關」(相關,原文作無礙,今改)。「從眾緣和合的一體中,演為不同的思想體系,構成不同的理論中心,佛法是分化了。他本是一體多方面的發揮,富有共同性,因此,在演變中又會因某種共同點而漸漸的合流。合而又離,離而又合,佛法是一天天的深刻複雜。這裏面也多有畸形與偏頗的發展,成為病態的佛教:這是無我諸法的錯綜離合」。總之,從諸行無常、諸法無我的法則去研究,那末「研究的方法,研究的成果,才不會是變了質的違反佛法的佛法」!

在立場上,涅槃寂靜是研究者的信仰與理想,應為此佛法的崇高理想而研究。「佛法的研求者,不但要把文字所顯的實義,體會到學者自心;還要了解文字的無常無我,直從文字去體現寂滅」。

我在『入世與佛學』一文中,認為:「契合於根本大法(法印)的聖教流傳,是完全契合的史的發展,而可以考證論究的。在史的論證中,過去佛教的真實情形,充分的表現出來。佛法(思想與制度)是有變化的,但未必進化。說進化,已是一隻眼;在佛法的流傳中,還有退化、腐化。(試問:)佛法為什麼會衰落呢」!然對於佛法中,為學問而學問,為研究而研究,為考證而考證的學者,不能表示同情。我以為:

  1. 研究的對象──佛法,應重視其宗教性」。

  2. 「二、以佛學為宗教的,從事史的考證,應重於求真實」。

  3. 「三、史的研究考證,以探求真實為標的。在進行真實的研究中(從學佛說,應引為個人信解的準繩),對現代佛學來說,應有以古為鑑的實際意義」。佛法與佛學史的研究,作為一個佛弟子,應有純正高潔的理想──涅槃寂靜是信仰,是趣求的理想。為純正的佛法而研究,對那些神化的,俗化的,偏激的,適應低級趣味的種種方便(專重思辨也不一定是好事),使佛法逐漸走上衰運,我們不應該為正法而多多反省嗎?

以佛法的「法印」來研究佛法,我雖不能善巧地應用,但深信這是研求佛法的最佳方法!

四 對佛法之基本信念

我立志為佛教、為眾生──人類而修學佛法。說了一些,寫了一些,讀者的反應不一。不滿意我所說的,應該有其立場與理由,不必說他!有些人稱讚我,也未必充分的了解我,或可能引起反面作用。有人說我是三論宗,是空宗,而不知我只是佛弟子,是不屬於任何宗派的。

有人稱我為論師,論師有完整而嚴密的獨到思想(近於哲學家),我博而不專精,缺乏論師的特性。我重於考證,是想通過時地人的演化去理解佛法,抉示純正的佛法,而丟下不適於現代的古老方便,不是一般的考據學者。現在年紀大了,避免或者的誤解,或斷章取義的惡意誹毀,所以覺得有明白交代的必要。

古代傳下來的佛法,我的基本見解,在寫『印度之佛教』時,已大致確定,曾明白表示於『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』的「自序」。我這樣說:

「一、佛法是宗教,佛法是不共於神教的宗教。如作為一般文化,或一般神教去研究,是不會正確理解的。俗化與神化,不會導致佛法的昌明。中國佛教,一般專重死與鬼,太虛大師特提示人生佛教以為對治。然佛法以人為本,也不應天化、神化。不是鬼教,不是(天)神教,非鬼化非神化的人間佛教,才能闡明佛法的真意義。

二、佛法源於佛陀的正覺。佛的應機說法,隨宜立制,並不等於佛的正覺。但適合於人類的所知所能,能依此而導入於正覺。佛法是一切人依怙的宗教,並非專為少數人說,不只是適合少數人的。所以佛教極其高深,而必基於平常。本於人人能知能行的常道(理解與實行),依此而上通於聖境。

三、佛陀的說法立制,並不等於佛的正覺,而有因時、因地、因人的適應性。在適應中,自有向於正覺,隨順正覺,趣入正覺的可能性──所以名為方便。所以佛的說法立制,如以為地無分中外,時無分古今而可行,那是拘泥錮蔽;如不顧一切,師心不師古,自以為能直通佛陀的正覺,那是會漂流於教外的。太過與不及,都有礙於佛法的正常開展,甚至背反於佛法。

四、佛陀說法立制,就是世諦流布。緣起的世諦流布,不能不因地、因時、因人而有所演變,有所發展。儘管法界常住,而人間的佛教──思想、制度、風尚,都在息息流變過程中。由微而著,由渾而劃,是思想演進的必然程序。因時、因地的適應,因根性的契合,而有重點的或部分的特別發達,也是必然現象。對外界來說,或因適應外學而有所適應,或因減少外力壓迫而有所修正,在佛法的流行中,也是無可避免的事。從佛法在人間來說,變是當然的,應該的。(然而)佛法有所以為佛法的特質,怎麼變,也不能忽視佛法的特質。重點的部分的過分發達(如專重修證,專重理論,專重制度,專重高深,專重通俗,專重信仰……),偏激起來,會破壞佛法的完整性,損害佛法的特質。象皮那麼厚,象牙那麼長,過分的部分發達(就是不均衡的發展),正沾沾自喜,而不知正障害著自己。對於外學,如適應融攝,不重視佛法的特質,久久會佛魔不分。這些,都是存在於佛教的事實。演變,發展,並不等於進化,並不等於正確。

五、印度佛教的興起,發展又衰落,正如人的一生,自童真、少壯而衰老。童真,充滿了活力,(純真)是可稱讚的,但童真而進入壯年,不是更有意義嗎!壯年而不知珍攝,轉眼衰老了。老年經驗多,知識豐富,表示成熟嗎!也可能表示接近衰亡。所以我不說愈古愈真,更不同情於愈後、愈圓滿、愈究竟的見解。

六、佛法不只是理論,不只是修證就好了。理論與修證,都應以表現於實際事行(對人對事)來衡量。說大乘教,修小乘行;索隱行怪:正表示了理論與修證上的偏差。

七、我是中國佛教徒。中國佛法源於印度,適應(當時的)中國文化而自成體系。佛法,應求佛法的真實以為遵循,所以尊重中國佛教,而更(著 )重印度佛教(並不是說印度來的樣樣好)。我不屬於宗派徒裔,也不為民族情感所拘蔽。

八、治佛教史,應理解過去的真實情況,記取過去的興衰教訓。佛法的信仰者,不應該珍惜過去的光榮,而對導致衰落的內在因素,懲前毖後嗎?焉能作為無關於自己的研究,而徒供庋藏參考呢」!

我的修學佛法,為了把握純正的佛法。從流傳的佛典中去探求,只是為了理解佛法;理解佛法的重點發展及方便適應所引起的反面作用,經怎樣的過程,而到達一百八十度的轉化。如從人間成佛而演進到天上成佛;從因緣所生而到達非因緣有;從無我而到達真常大我;從離欲梵行得解脫而轉為從欲樂中成佛;從菩薩無量億劫在生死中,演變為即身成佛;從不為自己而利益眾生,到為了自己求法成佛,不妨建立在眾生苦難之上(如彌勒惹巴為了求法成佛,不妨以邪術降雹,毀滅一村的人、畜及莊稼)。

這種轉化,就是佛法在現實世間中的轉化。泛神化(低級宗教「萬物有靈論」的改裝)的佛法,不能蒙蔽我的理智,決定要通過人間的佛教史實而加以抉擇。這一基本見解,希望深究法義與精進持行者,能予

以考慮!確認佛法的衰落,與演化中的神化、俗化有關,那末應從傳統束縛,神秘催眠狀態中,振作起來,為純正的佛法而努力!

五 世界佛學與華譯聖典

我著重印度佛教,但目前的印度,說不上有佛教,只剩少許佛教的遺跡。然現存於世間的,如錫蘭為主的巴利語系,我國內地為主的華文系,西藏為主的藏文系,根本的聖典,都是從印度來的,也就是印度佛教。我只識中國字,與印度佛教有關的梵、巴、藏文,一字不識;在探究的歷程中,每自感福薄。在四川時,法尊法師譯出部分的藏文教典(藏文著作的為主),我是非常欽佩的。

最近,華宇出版社擬出版『世界佛學名著譯叢』,我認為:「無疑的將使中國佛學界,能擴大研究的視野,增進研究的方法。特別是梵、巴、藏文──有關國際佛學語文的重視與學習,能引導國內的佛學研究,進入世界佛學研究的領域」!研究的績效,要漸漸的累積而成,是不能速成的。最好,能養成梵、巴、藏文的學者,將巴、藏及少數梵文聖典,譯成華文,從根本上擴大我們研究的領域。佛法是要依賴語文而傳的,但語文只是工具,通語文的未必就能通佛法。修學有關佛教的語文,應發心為佛法而學。經語文而深入巴、藏、梵文佛典的佛法,才能完滿的傳譯出來,便利我們這些不通外語的人。

印度的佛教,可以分為三期,依內容來說:一、「佛法」;二、「大乘佛法」;三、「秘密大乘佛法」。從印度而流傳世界的,不出此三類。現在流行於錫、緬、泰,被稱為「南傳」的巴利語系,是「佛法」中的一派──赤銅鍱部。傳入西藏的藏文系,主要是「秘密大乘佛法」。傳入中國的,中國所宏通的,以「大乘佛法」為主。

中國所傳的華文聖典,當然不及梵文與巴利語(印度語文)原典,也不及藏譯(藏文是仿梵文造的)的接近原典。然源出印度的一切佛教,如作史的論究,理解其發展與演化的歷程,華文所譯聖典,卻有獨到的、不可忽視的價值,而不是巴、藏、梵文聖典所可及的!四十一年,曾寫『華譯聖典在世界佛教中的地位』,就是說明這一點。

中國佛教是以中期的「大乘佛法」為主的,但中國佛教,經歷了近千年的長期翻譯,內容實包含了三期的聖典。分別來說:初期的「佛法」──經律論三藏,譯有各部派所傳的教典;數量與內容,都非常豐富,最適宜於作比較的研究。有些經律論,多少露出了接近「大乘佛法」的端倪。藏譯所傳的初期「佛法」,少而又少;巴利聖典很完整,但只是一家之學。在研究上,特別是佛教史的研究上──聖典的集成;「佛法」演進到「大乘佛法」,華文的「佛法」聖典,有他獨有的價值。說到「大乘佛法」,巴利三藏中是沒有的。藏譯的大乘經論,也還豐富(有些是從華文轉譯過去的)。特別是晚期的大乘論──後期的中觀學,『現觀莊嚴論』等,是華文所沒有的。藏譯於西元七世紀開始,廣譯於八世紀中,這還是「前傳」。(現存的少部分梵典,也是七世紀以後的寫本)。華譯的大乘經論,自西元二世紀起,特別是(五世紀初)羅什及以前的譯本,或多或少的與後起的不同;梵本原是在不斷修正補充中的。

西藏所傳的「大乘佛法」,代表「秘密大乘佛法」時期的大乘。「華文的種種異譯,一概保持他的不同面目,不像藏文系的不斷修正,使順於後起的。所以從華文聖典研求起來,可以明了大部大乘教典的次第增編過程,可以了解西方原本先後的每有不同。這不但不致於偏執,而次第的演變,也可以由此了解」。說到後期的「秘密大乘佛法」,華文所譯的,已有「事部」(雜密)、「行部」(『大日經』)、「瑜伽部」(『金剛頂經』),並傳入了日本。而「無上瑜伽部」,為日本學者稱為「左道(即邪道)密教」的,在趙宋時代,已有部分的譯出,但不及西藏多多了!我國所沒有的巴、藏、梵典,希望能漸漸譯出;世界佛學者的研究成果,也希望有人能多多介紹。不過,華譯聖典有其獨到的價值,作為中國的佛弟子,應該好好的尊重他!

近百餘年來,國家多難,佛教多難,這是五十歲以下的,現住臺灣的佛弟子所不能想像的。在世界佛學研究中,我們的成績等於零,這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。國家民族多難,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,佛教衰落了,連華文聖典也不受人重視了(聽說日本有譯華文聖典為英文的計劃)!從前,日本佛教是從中國傳去的,有關佛法的寫作,多用華文。現代的日本佛教學者,多數不會華文,而將心力用在巴、藏、梵文方面。在這一風氣中,中國佛弟子應不忘自己,在通曉華文聖典的基礎上,修學巴、藏、梵文的佛法。雖然負擔是沈重的,而意義卻是偉大的!佛法的研究,最近似乎有些新的形勢,研究風氣有了新的開始。研究者能為佛法而研究,為佛法的純淨而研究,這才是有價值的研究!

六 結語

末了,以三點感想來作為結束。

一、我懷念虛大師:他不但啟發了我的思想,又成全了我可以修學的環境。在一般寺院中,想專心修學佛法,那是不可能的。我出家以來,住廈門閩南佛學院,武昌世苑圖書館,四川漢藏教理院,奉化雪竇寺,都是與大師有關的地方(李子寬邀我到臺灣來,也還是與大師的一點關係)。在這些地方,都能安心的住著。病了就休息,好些就自修或者講說。沒有雜事相累,這實在是我最殊勝的助緣,才能達成我修學佛法的志願。

二、我有點孤獨:從修學佛法以來,除與法尊法師及演培、妙欽等,有些共同修學之樂。但對我修學佛法的本意,能知道而同願同行的,非常難得!這也許是我的不合時宜,怪別人不得。不過,孤獨也不是壞事,佛不是讚歎「獨住」嗎?每日在聖典的閱覽中,正法的思惟中,如與古昔聖賢為伍。讓我在法喜怡悅中孤獨下去罷!

三、我不再悵惘:修學沒有成就,對佛教沒有幫助,而身體已衰老了。但這是不值得悵惘的,十七年前就說過:「世間,有限的一生,本就是不了了之的。本著精衛啣石的精神,做到那裏,那裏就是完成,又何必瞻前顧後呢!佛法,佛法的研究、復興,原不是一人的事,一天的事」(『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序』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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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謝

JENSE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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